困苦中的謹守

荒年中的豐盛系列之二
困苦中的謹守
梁家麟 （作者為建道神學院研究教授）
　　我的教會是以年輕人為主的，這幾年間，有不少大學畢業生面對失業的困擾，部分且在畢業兩、三年後仍無法找到固定長工；他們自然承受來自個人乃至家庭巨大的壓力，自我形象受到嚴重傷害。
　　作為一個牧者，我發現最擅長處理的是一些無病呻吟式的情緒問題；對於如經濟不景及結構性失業等社會性問題，由於牽涉到無法為個人情緒與主觀意願所能控制的外在元素，空洞的口頭安慰是不大管用的。事物的發展不由人的期望所轉移，若是某位小弟兄接連打了數百封信，而仍然不獲僱用，且在僥倖得到的面試機會中不斷為人踐踏其自我形象，則我的多番鼓勵安慰，便只會愈來愈顯得軟弱無力；若是某位姊妹在大學畢業後一直找不到工作，而她的父親又剛好給老闆解僱了，家中失去經濟支柱，連償還所住樓房的銀行貸款亦發生困難，家人（特別是終日枯坐家中的父親）自然將所有壓力都卸在這位家中唯一的大學畢業生身上，畢竟她曾是家庭脫貧的盼望，面對這位姊妹的困苦，我也有愈來愈強烈的無語問蒼天的慨歎。
　　我屢屢經驗牧者無能的事實。
不想作空洞的安慰
　　有次在主日崇拜裡，我忍不住對弟兄姊妹說：我再不對你們說空洞安慰了，我已詞窮；我再不為個別坎坷際遇作信仰解說了，我已智絀。現實世界裡，總是不停有人出生，有人死亡，有人成功， 有人失敗，有人健康，有人疾病，有人升職，有人失業；如今恰好是你們遇上失業與疾病等困苦，給派上個不幸的角色，給命定個艱難的際遇，僅此而已。你們可以不斷問：「何必偏偏選中我？」嗟歎自己命途多舛，埋怨上帝編配角色不公平，但總無法改變這個嚴酷的現實。
　　不過，我接著對落在困苦景況中的肢體說：我代表教會感謝你們的貢獻，正是因為你們在困苦中的謹守，向世界昭示了，基督信仰不僅是給那些飽食終日的人風花雪月一番的；你們向落在相同困境的人作見證，上帝是困苦者的上帝；你們也對撒但發出莊嚴的宣告，患難與死亡都不能將信徒打敗，黑暗勢力沒有逮去你們心中的盼望。
　　沒有正處於困苦中的弟兄姊妹，教會便無法作信仰在困苦中仍然有效的見證，任何假設性的說法，對於真實的世界都是空洞無力的。
　　保羅說：「我知道怎樣處卑賤，也知道怎樣處豐富，或飽足、或飢餓、或有餘、或缺乏，隨事隨在，我都得了祕訣。我靠著那加給我力量的，凡事都能做。然而你們和我同受患難，原是美事。」 （腓四：12-14）
　　又說：「誰能使我們與基督的愛隔絕呢？難道是患難嗎？是困苦嗎？是逼迫嗎？是飢餓嗎？是赤身露體嗎？是危險嗎？是刀劍嗎？……然而，靠著愛我們的主，在這一切的事上已經得勝有餘了。因為我深信無論是死、是生，是天使、是掌權的，是有能的，是現在的事、是將來的事，是高處的、是低處的，是別的受造之物，都不能叫我們與上帝的愛隔絕；這愛是在我們的主基督耶穌裡的。」（羅八：35-39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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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作事後孔明解說
　　我愈來愈感到，信仰最惡劣的功用，就是為已發生的事提供這個或那個事後孔明式的罐裝解說。
　　許多時都有教會的弟兄姊妹走來問我，為甚麼上帝容許這樣那樣的事情發生在他們身上；我心裡常常即時有的反應是：為甚麼不可以呢？當然我不會說出口(因為這給人太沒有愛心的印象)，但是我愈來愈不傾向為他們的困境做信仰解釋，他們必須直接跟上帝糾纏，必須學習面對信仰所說的理想和生活現實不和諧，然後在其中的張力下站住，唯有這樣，他們的屬靈生命才會長大，他們才逐漸成為剛強的人。
　　我認識一位從越南到美國來的牧師，他在七十年代中期越南解放後受了許多苦，有次被政府捉到郊外挖山溝，完全不發給任何工具，用手挖，挖不完指定的範圍就不准回家。牧師說他半夜躺在荒郊野外，又飢又累，很想一死了之，突然他想起年輕時聽過一位傳教士對他說的話。那個傳教士說，若是你感到灰心絕望的時候，抬頭仰望星空，這些星星曾經照過亞伯拉罕、以撒和雅各，今天又照著你。天地永恆，上帝仍在，從永恆的角度看，今天我們面對的困難渺小不過，當你這樣想的時候，心中便得到安慰。這番說話非常幫助越南牧師，也非常幫助我。弟兄姊妹，星空有沒有直接解決我們今天的困境，或給予一個困境為何存在的信仰理由？沒有。它只是一方面告訴我們上帝仍在，祂沒有離開過這個世界，沒有離開過我們，另方面則教導我們必須小看自己的問題，不要以為它們是那麼大不了，那麼需要特殊的解釋。
要輕看自己的問題
　　我們記得，舊約的約伯是這樣解決他的苦難問題的，以利亞是這樣渡過他的生命低潮的，哈巴谷是這樣解決他的信仰危機的。上帝仍在，我們必須輕看自己的問題，做剛強的人。
　　剛唸完一本書，是伯登尼的《我和我的祕密家庭》（David Bodanis, The Secret Family: Twenty-four Hours Inside the Mysterious World of Our Minds and Bodies），非常有趣。書中 提到許多在我們日常生活中發生的事背後的事實，諸如我們吃進或吸入多少病菌與毒素，接觸多少破壞身體組織的宇宙射線；我們之所以活得好端端的，乃在於上帝在我們身體裡設定了各種不同的保護與修復裝置，而所有侵害與修復，都是在我們既不知其然又不知其所以然的情況下進行的。換言之，我們是在不知道生活裡多數真相的情況下生活的。我們的智慧有限，若是有某些事情發生，而其肇因不為我們所了解，那是自然不過的事，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， 彷彿上帝不將真相告訴我們，便是對我們不夠尊重的樣子。畢竟我們所不知道的事，遠多於我們所知道的。
　　「誰用無知的言語使我的旨意暗昧不明？你要如勇士束腰；我問你，你可以指示我。我立大地根基的時候，你在哪裡呢？你若有聰明，只管說吧！你若曉得就說，是誰定地的尺度？是誰把準繩拉在其上？地的根基安置在何處？地的角石是誰安放的？」（伯卅九：2-6）
　　「我的肺腑是你所造的。我在母腹中，你已覆庇我。我要稱謝你，因我受造奇妙可畏。你的作為奇妙，這是我心深知道的。我在暗中受造，在地的深處被聯絡，那時，我的形體並不向你隱藏。我未成形的體質，你的眼早已看見了。你所定的日子，我尚未度一日，你都寫在你的冊上了。」（詩一三九：13-16）